寻人
陆昭赶到唐门的时候,蜀地恰好落雨。
雨打竹叶,一切都湿漉漉的,好似和着水的黏糊。路上也没什么人,就算有,也是安静的、默不作声的。
可陆昭是来寻人的,在人生地不熟的蜀地,寻他那肆意妄为的师兄,替师父给他捎上一封密信。
但就寻人一事,陆昭却犯了愁。他只知晓前些时间师兄来的信里,提到自己遇见个有趣的人,会同人在唐门小住一段时日,至于住哪,似乎一字未提。
自然,也许提了他也不知晓。毕竟这信是直接递到师父手里的,他也没亲眼见着。只是师父看罢信后,要他去唐门给师兄递上一封密信。
师父说,出门是极好的,你总窝在教内,猫崽子似的,你师兄常说我给你惯坏了,连个架都不会打,就连挨打也不肯喊疼。
陆昭自然听话,安静垂着眼,把一切茫然小心掩回去,按照师父给画的路线出了门。好容易到了蜀地,才发现师兄不知从何寻起。
雨下得算不上大,只是细细簌簌,怪抓人耳。
“请问——”踌躇许久,他终究还是大着胆子拦下个过路的唐门弟子,“你认不认识,陆——”
陆什么呢?陆昭又卡了壳。他想,师兄在中原行走,用的又是哪个名字呢?
那唐门弟子眉头一皱,脸色倒是更冷上几分。
“不认识。”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伞,快步走开。
陆昭想,师兄定是在唐门惹了人,不然不会一提到姓,那唐门弟子就有这么大反应。可当他反应过来想要去追上那人时,人早就没了踪影,就连脚印都给雨水打得一干二净。
他有些懊恼,心里也开始发苦。雨也像同他作对,下得越发起劲,打得脸有些轻微的疼。
还得是先寻处地避雨。陆昭想,随便捡处檐歇会,等雨小些再去寻师兄。
唐霁雨是极爱雨的。每到落雨的日子,他总是把屋子的窗打开,蒙一蒙湿漉漉的水汽。
是条小鲫鱼。唐净秋点着他的鼻头,目光柔和,若是湿着衣裳,得早些去换,别着了凉。
唐霁雨冲他吐舌头,不会,他说。
后来唐净秋也不常来,就算难得回到堡里,也多是去唐易之那坐上一坐,就连给自己的东西,也多是托唐易之带来。
只是方才,唐净秋终于来了一趟,打着伞,看起来似乎还是温和。
唐霁雨问他,师兄,伤口还疼吗?
唐净秋皱了眉,他问,小鲫鱼,你同我生份了?
唐霁雨冲他笑,师兄,他说,师父给的小名可太不符合师兄你的气质,就连二师兄也不肯我叫他不甩了。
唐净秋揉着他脑袋说,你若是死皮赖脸,他也拦不住的。
唐霁雨起身去合了窗。唐易之几日前刚给他说过,唐净秋遭了伤,现在身子受不得寒。
师兄弟简单谈了会天,唐净秋便要走。
师兄?唐霁雨看向他。
唐净秋说,若是不走,雨便要大了,小鲫鱼是离不得水的。
唐净秋走得安静,习武之人,脚步声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藏在雨里,还叫人听不出一点差错。
唐霁雨坐着发了会呆,又把窗户推开。
他突然有些想饮酒。他想,他又想起来阿娘,碧绿的、柔和的眼眸,像是漂亮的绿宝石,在大漠的日光下,显得澄澈又璀璨。
这时他看见了陆昭,那么大的个子,却被雨淋的蔫巴巴的,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茫然的气息。唐霁雨本不想理会他。唐门来来往往那么多人,他若是每个都去理会,岂不是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。
可那人身后背着两把极锋利的弯刀。而唐霁雨方才,偏就恰好想起来他的阿娘。
于是他探出身子冲陆昭招呼:“哟,小猫,上来避个雨?”
陆昭抬起头来。
他想要去寻那个招呼他的人,只是雨有些大,他只得眯了眼,模模糊糊看见窗边坐着个蓝色身影。他使劲眨了下眼,这下连眼都给雨打得湿乎,像是哭了鼻子。
唐霁雨自然是在窗边看他。雨那么大,可他偏就一眼捕获到陆昭的眸子
——一对漂亮的猫儿眼。
唐霁雨等了好一会,才见陆昭上来。他回过头,见那人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,想来是在屋外拧了水。
怪傻楞的。唐霁雨不由得嗤笑出声,伸手招呼他在对面坐下。
“你来唐门做什么?”说不好奇,自然是假的。唐霁雨一手支着下巴,一手逗弄着桌上转圈的机关小猪。
陆昭说:“我是来寻我师兄。”
师兄?唐霁雨抬头看他,既然是师兄,那自然也是明教弟子。
陆昭说是。
唐霁雨又问他,你在唐门寻一个明教弟子,自然比在唐门寻一个唐门弟子要容易,怎么偏就找不见人,还白淋那么大的雨。
陆昭有些委屈地瘪了嘴,就连那对猫儿眼也失了光彩。
“名字……给忘了,师兄也没提他住哪。”
唐霁雨嘴角一抽。他想,总不会是明教觉得这猫傻得没救,就随便找个理由给扔来唐门吧,早知道就不该管这出闲事。
但既然招呼上来了,硬着头皮也得帮一把。唐霁雨起身去取来纸墨笔砚,一列排开到陆昭面前。
“那你可会作画?”他问。
陆昭抬头定定地看着他,许久,总算点了点头。
陆昭的确会画,更是作得一手好画。
陆行曾经给他师父抱怨,你说师弟又是过目不忘,又是能书善画,怎么偏就让人去单修明尊,白白浪费师弟一身好天赋。
师父气得直崩他脑壳。
“你舍得?你舍得你给教小昭儿焚影去,瞧你见着他那对猫儿眼会不会心疼?”
挨了脑瓜崩的陆行捂着脑袋“哎呦哎呦”跑到陆昭屋内诉苦,陆昭听后不声不响,去抽屉拿来伤药就要给陆行擦。陆行自然是不要,抬头一瞧,陆昭的大眼睛湿漉漉的,像是要哭,直接心也给慌了,连忙起身安慰起陆昭来。
“懂得了?”待他回去后,师父问他,眉目间尽是了然,“小昭儿先天不足身子骨弱,偏又对万事万物充满怜悯,习焚影是无望,习明尊恰是适合。”
窗外的雨小了些,但也还是绵连,像是雾。
唐霁雨想,眼前这猫,还是有出彩的地方的。
比如说,画得一手好画。而画上这人,他又恰好见过好多面。
“你认得我师兄?”陆昭的猫儿眼登时亮起来,嘴角终于挂上一丝笑意。
唐霁雨换了只手撑下巴。
“自然认得。”他又扫了眼画卷,话里满是揶揄,“明日我带你去寻。现在这个点,也不好去打扰。”
次日打了晴。唐霁雨悠悠醒转时,只见陆昭已经穿戴整齐,桌上甚至摆了些早点。
“去集上买的?”唐霁雨打着哈欠问他。
陆昭点头。
“卖早点的阿婆说,你喜欢吃这个。”他有些讪讪地挠了下头,又小声嘀咕道,“其实我有点听不太明白她说了什么。”
唐霁雨忍不住笑着挑了几样出来。
“可惜这量是多了些,你要是也吃不下,就给你师兄带去。”他又冲陆昭眨眼,“等下我再去给我师兄买上一份。”
吃罢早点,陆昭跟着唐霁雨往外走。
唐霁雨带他进了一片竹林。因着落过雨,竹叶黏在地上,踩下去松松软软,漫出一些浑浊的泥水。光打叶缝里进来,倒是把林间的雾气照得越发迷蒙。
“到了。”行了半刻钟,唐霁雨在一处竹屋前停下,又扬声喊道,“陆行?”
小屋的门“吱嘎”一声推开,陆行大大咧咧走出来,身后跟着冷着脸的唐易之。
“原来师兄也在。”唐霁雨故作不知,把手上还热乎的早点递过去。唐易之神色柔和了些,带着唐霁雨往屋里走。
“小昭儿?”陆行见着陆昭有些惊讶,“你一个人来?”
陆昭点头,把师父托给他的信递了出去,连带着他多买的包子。
“师兄,先吃早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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